第19章
  这里随时有人来,还有一头黄牛看着,陈荷被她粘得受不了,跟她没理讲,说不通,那就做吧。
  雨季的天阴阳难测,方才还是晴空万里,此刻暴雨倾盆,村落都有寺院,这个村子的寺院背朝丛林,她们靠在寺院的后墙,雨水为她们隔出一方屏障。
  两个人肮脏地贴在一起,分享彼此身上的汗水和沙子,绍明被抵在长满绿苔的砖墙上,金钗臂钏落了一地,在这里,绍明失去了公主的身份,失去了漫长的生命,她只有原始的欲望,她饥渴,于是她咬陈荷,她是女人,于是陈荷让她成为女人。
  第16章 公主的生命
  绍明心里是得意的。
  她再也不是那个受欺凌的公主了,得罪她的人都该死。
  陈荷也该死。
  所以陈荷被绍王后的人带走时,她是得意的。
  阳光温柔地照在她身上,一如那个她跑出宫廷的下午。
  她十八岁了,却被遗忘在王宫里,父亲有很多孩子,没有人记得她,绍明从椰树林的小路翻出王宫,她腿伤了,矮墙也是一道高屏障,她掉出王宫,奋力跑到了母亲的庙。
  母亲是天竺来的公主,在绍明年幼时就死了,绍明记不得她的样貌。
  母亲的庙被改作驿馆,佛像前供奉了不知名的野花,绍明看了一眼出去,她用自己唯一的首饰——一对铜耳环换了一束莲花。
  “求求不管哪处神明,让我离开那个地方,让我的哥哥回来,让我嫁给一个好人家,帝释天神,母亲的湿婆神,伟大的魔罗王,东方的观音菩萨,白象之主,我的父王,谁能让我离开,谁能带我回家。”
  她从下午跪到月出,庙里油火稀少,绍明逐渐看不清佛像的脸。要走了,她跪在地上,轻轻地磕了个头。
  在她额头接触地面的时候,她触到了不同于砖瓦的触感,有些凉,有些坚硬,绍明把那个东西拿到眼前,暗淡的油光下,绿宝石深沉得像一只眼睛。
  她跑回王宫,把那颗宝石藏在树下,如果真的是天听到了我的保佑,绍明小心地回去,一个巴掌扇到她的脸上。
  宫仆黑着脸,骂她是没羽毛的鸟,弟弟妹妹围着她拍手唱歌,他们还没她一半大,他们说她是天竺来的鬼,歌声惊扰了沉睡的婴儿,这个小王子哭了起来,绍明麻木地看着这个狭小的房间,她流下眼泪。
  神没有保佑。
  灾祸来了。
  在她十八岁过后的第二十天,她的母亲,所有蒲甘人的母亲,绍王后要祭献天神。
  父王要把母后烧了祭献天神,这和绍明无关,伊洛瓦底江的江水泛滥,河神要吃东西了,绍明坐在石头砌成的围墙上吃烤香蕉,听宫人的风言风语。
  院墙很高,绍明久违地看见两个穿戴品级高的士兵来到这里,真稀奇,她继续看着,看见黄白的仪仗来了,手臂被人拉住,她被拖下高墙。
  绍明要去祭献天神。
  她的母亲,绍王后品德高尚,所以绍明要带着王后的话传达给天神。
  火架高得通天,在祭祀前,绍明请求王后让她去拿一个东西,椰林下的绿宝石,那是母亲给她的礼物。
  绍明握着绿宝石,她被所有人看着,王公豪族,父亲母亲,所有人向她跪拜祈愿,她穿着生平从未摸过的好丝绸,肩饰两端沉重的翘起装饰是天宫白云,她周身缀着宝石,火烧掉了一切。
  绍明醒了过来,她看见了一个东西,有点类似牛车,但是没有牛拉着,会跑。
  她身上还穿着华丽的衣服,手很疼,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说着听不懂的话,绍明茫然地看着他们,或许是衣服上绣着的云真的把她带到了天宫,黑衣服的人把她带上没有牛拉的车,送进一个有很多格子的房间里,一个白衣服女人拿针扎她,手麻了,绿宝石被抠出来。
  黑衣服的人告诉她,他来自一个叫b的地方,是一个跨洋越海的遥远国度,绍明在的地方叫缅甸,他们用缅甸语交流,不是很顺畅,绍明的发音太古老,她帮他翻译缅甸历史。
  绍明知道她的左腿坏死于脊髓灰质炎,医生宽慰她症状很轻。
  绍明在蒲甘史中看到了一场她家中的叛乱。
  她父王疼爱的哥哥要杀父王。
  绍明拿着绿宝石,她感到担忧,她想回去,然后她回到了蒲甘。
  这是她被烧死后的第三十一天,绍明回到了蒲甘,她还没说话就死了。
  后来绍明知道,她每到十八岁的第三十一天都会死。
  绍明又醒来了,她听见了骂声,宫仆骂她十八岁了还没有出嫁,她气得想哭,然后不想哭。
  她为什么要哭?
  绍明好像做了一场梦,她摊开手掌,掌心是一块绿宝石。
  她跑得飞快,至少在宫廷里是快的,父王每天下朝都会去花园,她偷偷溜进去,她没有鞋子,光着脚站在发烫的石板上,父王不认识她,她说:“雨会没过王宫外菩提树的根,然后退下。”
  她怨恨闷热的天气,在潮湿的雨季,她要每天换洗衣服,她只有两件,衣服越洗越薄,散发出霉味,可是花园的阳光落在她身上,她没有感到灼热,她觉得温暖。
  国王叫来僧侣占卜,僧侣说:“雨会淹没王宫外菩提树的根,然后淹没蒲甘。”
  绍明被关了起来,第二十天,雨没过了菩提树的根,第二十一天,雨退下。
  父王问她的名字,她说她叫绍明。
  第三次轮回,绍明睁开眼,宫仆骂她,她拿起油灯砸死了宫仆,她说:“我的兄弟底哈都会谋反。”
  国王把她关起来,底哈都谋反了,绍明开始议事。
  不知多少次轮回,绍明提出:“可以同意元朝的和亲。”
  绍王后气黑了脸。
  同元朝和亲的提议很好,能稳固她在王庭的地位,只是有时候来的是兰金花,绍明也失败过,但这都不算什么,毕竟她有无尽的生命。
  哥哥也从妙香国回来了。
  苏觉抚摸着绿鹦鹉的绒毛,金帐下遮出一片阴凉,绍明在江边测量水位,她已经测出了七个完全不同的数字,江水不会涨得如此之快,苏觉放飞鹦鹉,来到妹妹身边:“你的心是江水,它不定。”
  “王兄,你就等着她死吧,我一定让她烧了祭天。”绍明说的是王后。
  苏觉闻言,念了一句法号:“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,但是我们可以为她祈祷。”
  绍明说:“你觉得陈荷会死吗。”
  她吃了兰金花的亏,长了兰金花的教训,可是陈荷让兰金花活着,那陈荷就要受兰金花的报应。
  苏觉说:“你想让她痛苦。她很痛苦,她身上缠着一只怨灵。”
  “不,我不想让她痛苦,我想让她死。”绍明猛地站起来,她早就学会了正常走路,只是忍着走路很疼,她一个不稳,差点掉到江里,苏觉拉住了她:“有人恨她。”
  “谁能恨得起她。”天很热,蕴着一场雨,绍明热得难受,绕过苏觉回到金帐里。
  她对陈荷只是有点喜欢,但陈荷黏糊糊地扯着她心烦。
  陈荷不是干净的人,就像哥哥所说,她身边缠着一只鬼,她周围总围绕着一股粘滞而迷离的雾气,绍明扔掉了她,可那团雾气却粘在绍明身上了。
  绿鹦鹉飞回来,站在绍明肩上跳舞,绍明抓住它的脖子,一把扔出帐外。
  陈荷暴露身份的第二天,阿财在绍明的宫殿里吃果子,他吃掉一块蜜瓜,夸赞绍明道:“神算,你真的记得每场雨的时间。”
  “几千几万次都一样,狗都能记得了。”果子是莹白的肉,绍明无端想抢过来咬一口,就是纯粹的咬,连皮带肉嚼碎。
  “真的一样?我看你那个小情人做的不一样吧。要是都一样,你会生气到把人送走。”阿财预备着她发飙,坏笑着往后退:“要是真一样,你还把人家送去和亲,太信任了吧,你好好反思一下这次哪里没做好,下次别惹人家生气了。”
  一把银刀飞过来,阿财躲得快,刀刃削开了他的头上系的丝绸。
  她烦闷地离开宫殿,雨很大,路上没有人,王宫侍女都趁着雨天偷懒,雨雾缠绵地围绕着她,金首饰被朦胧了光泽。
  回廊转角处侍女在闲谈。
  “真可怜,她是被吓疯的吗。”
  “别胡说,一定是她本来就疯了。”
  “不疯会在国王面前做那样的事吗。”
  绍王后吐掉槟榔,她很惊奇,她这个会通灵的女儿第一次主动找她。
  在内庭是受宠的公主,在朝中是风头正盛的女官,她不知道绍明为何如此狼狈。
  “孩子,再给母亲说一个预言吧。”
  “底哈都逼近王宫,母亲,他后天会死。”
  “他会如何死。”
  “他会失去头颅死。”
  底哈都是父王最宠溺,连反叛都不舍得杀掉的王子,杀了他,她就要迎接不同的命运,绍明冷静地想,但是陈荷只有一个,下次轮回,她就见不到陈荷了。